（17）過去——轉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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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華第二天並沒有給魏鵬程打電話，她在心底裏期盼著魏鵬程會像以前一樣出現在宿舍樓前，或者讓管理員叫她出去。
周末，鄭華像往常一樣去補課學校，卻發現人去樓空。鄭華給學校的領導打電話，卻都接不通。她又給她認識的僅有那麽一兩個幫代過課的老師打電話，才知道，這一周學校因為違規校外補習被查了。他們之前的沒有結的費用也不會結了。鄭華無心聽那個同事抱怨，她只是清楚的知道，她失去了一個經濟來源。
回學校的路上她臨時改變主意打算回家看鄭齊。
鄭華回到家的時候，鄭齊並不在家，鄭華才意識到，周末，高三也是要校內補習的。
奶奶看到她回來，告訴她，她正在給趙朵燉雞湯，鄭華聽著就覺得一陣惡心。她拒絕了奶奶的好意，沒有借著鄭健的好處喝一碗雞湯，而是嫌棄的躲到了一旁。爺爺還在醫院，爸爸在醫院陪護。奶奶招呼她過去看看鄭健，鄭華忙答了一句‘學校還有事’就出了門，把奶奶的聲音關在了門裏。
鄭華下樓後，看到樓下有好多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著天。她走到附近的一家便利店，這家便利店常年賣煮茶葉蛋，以往家裏是不讓她和弟弟買的，而現在這種情況，家裏一定沒有人給弟弟煮雞蛋吃了，鄭華想給弟弟買幾個送到學校去。
鄭華剛進便利店，就聽便利店的老板娘在和一個顧客聊天，她要買六個茶葉蛋，老板娘遞給了她一個小塑料口袋，讓她自己挑。鄭華一邊挑一邊聽到老板娘對那個顧客說道，
“你說，這誰能想到啊！這鐵飯碗也能沒了！”
“可不是嘛！說下崗就下崗了！你看那外邊站的人，一個個都大眼瞪小眼兒！”
“你說這一下子，咋就成這樣了呢？”
“你這還行，好歹還有這麽個小店兒，那有都是一家老小多少張嘴的呢！聽說沒？前邊那個樓，有一家，老的老，小的小，老的在醫院，小的還沒滿月，那不也下崗了！”
“我聽說了，早就聽說那家那人孩子都上大學了，又娶了個小老婆，哼！那樣的人啊！活該！”
鄭華本來挑好了幾個又大又好的茶葉蛋，聽到這裏，她把茶葉蛋全又都倒了回去，放下撈茶葉蛋的小勺就走了，老板娘在後邊喊她，她也沒回頭。
鄭華想沖回家去把那個趙朵趕走，走到樓門口，又想到奶奶的樣子，她看得出來，奶奶是真喜歡那個鄭健，那眼神要比對鄭齊好得多！她又扭頭回走，迎頭和對面來的一個人碰了個滿懷。鄭華擡頭一看，來人正是父親。鄭家昌看到女兒，以為她是剛從樓上下來，剛要開口和她說話，鄭華沒有理他，徑直跑了。
鄭華不知道該和父親說什麽，她看到了父親那張臉，有些淤青還沒有散開，而散開的地方有些發黃，眉骨的地方依然有些腫，額頭磕頭磕破的地方已經結痂。她不願再多看一眼父親，她不知道她是應該心疼父親那捍衛的愛情的勇氣，還是應該維護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她只知道她對於眼前的一切是那樣無能為力，還有，如果魏鵬程真的一走了之，她該怎麽辦？
鄭華咬著嘴唇，一口氣跑出了很遠，直到跑不動，她用跑步的汗水和心臟的重負來排解心中的壓抑。她還是決定去看看鄭齊，她的弟弟，她應該去看他。鄭華數了數口袋裏的錢，飯卡裏還有些錢，假期打工的錢她都存在了一張存折裏，那是她為下一學年準備的學費，除非萬不得已，是不能動的。
鄭華找到弟弟班級的時候，班上還在上課，她沒有敲門，而是從後門的窗上看到了弟弟，小學畢業後，這還是她第一次這樣來看弟弟。在小學的時候，每當體育課，她都禁不住跑到弟弟班級去偷看弟弟上課，弟弟很少在認真的聽課，不是在自己看書，就是在和旁邊的男生玩。鄭華並不惱，而是很喜歡看弟弟的樣子。而現在眼前的弟弟，正在很認真的聽著老師講課，他聽得是那麽入神，臉上卻是那麽憔悴。弟弟變了，她想到了一句話，很多人說你變了，卻不問你經歷了什麽。
終於下課了，鄭華看後門一開，就向裏面喊了一聲，
“鄭齊！”
鄭齊聞聲看向她，先是一楞，然後手腳並用，撐跳過幾張桌椅就到了她面前，低頭看她，興奮的說，
“姐，你怎麽來了！”
鄭華還沒答話，馬上鄭齊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連忙擔心的問，
“是不是家裏又發生什麽事了？”
“沒有，沒有！”鄭華聽到弟弟的問話，差點哭了出來，弟弟太害怕了，弟弟是被最近發生的事情嚇怕了。
“哦！”弟弟用一只手，像個小姑娘那樣撫了撫自己的胸口，靠在走廊的墻上，長吐了一口氣。
“姐來看看你，別太累了，姐知道你肯定能考上的，多考出來的分用不到！”鄭華笑著看著弟弟，心疼得酸酸的。
“姐，我挺好的！”
鄭華說著，從口袋裏拿出了三百塊錢塞給鄭齊，鄭齊驚訝的看著，慌忙往回推。
“姐，我不要，我上學要這麽多錢幹什麽？”
“快收好，人多，要是丟了，就可惜了！姐還能賺呢！”
鄭齊笑著收了起來。
“不過可得說好，這錢是給你買吃的的，不許亂花！更不能給別人！”鄭華也不知道自己怎麽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給別人？姐，你以為我是財主啊！我給誰啊！”
這時候，上課鈴響了，鄭齊有些不舍，鄭華的臉有些慌張，
“去上課吧！姐有空再來！”
“姐，你回去吧！”
鄭華看到弟弟回了座位，依然回頭看了她一眼。鄭華向弟弟緊了一下鼻子，弟弟笑得像小時候那樣，搖了一下腦袋！
這時候，鄭華覺得傳呼機在震動，是一個陌生號碼，鄭華走出學校，找到了一個公用電話，回了過去。
“餵？是哪位傳？”鄭華的話還沒有說完，對方已經開始說話。
“鄭華，是我！魏鵬程！”
鄭華聽到魏鵬程的聲音忽然覺得喉嚨像被什麽堵住了，她緊緊攥住電話聽筒。
“鄭華，我現在在機場，我要去美國了，你還好吧！”
“我，我很好！”鄭華忍著哽咽的聲音回答著。
“你不想和我解釋什麽嗎？”
“祝你一路順風！”說完，鄭華掛掉了電話。淚水和聲音的閘口終於同時放開了。
鄭華蹲在道邊，哭了很久，甚至有路過的人勸她，她也沒有動，直到她自己覺得苦累了，站了起來，才發現旁邊站著的是電話亭的主人，一位中年的阿姨。那女人看她不哭了，遞給了她一瓶水，她喝了一口。
“謝謝！”
“不客氣，別哭了！早點回家！睡一覺就好了！年紀小，經歷的少，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什麽都不值得哭了！”
鄭華看了看，隨後，又從口袋裏掏出錢，要付礦泉水的錢，那阿姨沒要，只是收了電話費。
鄭華坐上了公交車，換了兩趟車回到了學校，當她走到宿舍樓口的時候，她看到在以前魏鵬程等她的地方站著的是隋大年。隋大年看到鄭華回來，帶著擔心的表情迎了上來。
“鄭華，你這是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
鄭華搖了搖頭。
“我給你帶了點兒吃的。”
隋大年向鄭華遞過來一個飯店用來打包的餐盒。
“謝謝！”鄭華並沒有拒絕，忽然想到了什麽問題，擡頭看了看隋大年，“大年，你明天有時間嗎？”
“明天？什麽時候？”
“你一天都忙，我忘了！”
“你說，我明天跟老板請假！你說，什麽事？”
“我想你陪我去醫院！”
“去醫院？你想？”
“我想和過去告別！”
“你想好了？”
“嗯！我想好了！”
“你給魏鵬程打過電話了？”
“嗯！他走了，去美國了！不會回來了！還問我有什麽要解釋的？我有什麽要解釋的！有錢人分手都是別人的原因。你要是有空明天一早八點在校門口等我，要是沒有空，我自己去！不麻煩你！”
“我等你，我明天早上八點在學校門口等你！”
隋大年看著鄭華拿著餐盒走宿舍樓。
鄭華覺得很累，寢室裏沒有人，她打開餐盒，是四喜丸子，她才發現，她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而四喜丸子的味道她以為她會覺得惡心，卻聞起來那麽親切。她用勺子鏟了一個四喜丸子的一塊肉，放到嘴裏，眼淚再一次封住了喉嚨，如果一直是在小學一年級多好，即使天天傻呼呼的被同學笑，成績沒那麽好，不會生爐子，也比現在要好。她最終只吃了半個，忽然她看了一眼手表，又看了看餐盒裏的四喜丸子。她把吃剩的那半四喜丸子放到了自己的飯缸裏，把餐盒又重新合上，裝回包著餐盒的塑料外帶口袋裏。跑出了寢室。
經過一番倒車，她又到了鄭齊的學校，她這次沒有等在教室外，而是敲了教室的門，晚自習的任課老師走了出來，她把餐盒交給了任課老師，讓老師轉交給鄭齊，道了謝，就離開了。
當鄭華的寢室響起熄燈鈴的時候，她接到了鄭齊從家裏打來的電話，鄭齊說四喜丸子很好吃，還是小時候那個味兒，家裏人都說好吃。鄭華並沒有告訴鄭齊她是只想把丸子給他一個人的，鄭齊也沒有想到如果這些丸子是要給家裏人的，鄭華為什麽不把丸子直接送回到家裏。鄭華只說寢室熄燈了，鄭齊興奮的掛了電話。
鄭華覺得自己會睡不著，因為明天她將要去做一件她自己從沒有做過的可怕的事情，而這個事情雖然有隋大年陪伴，卻最終只有她一個人面對。出乎鄭華意料的，她很快就睡著了。
當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清晨的七點半。
鄭華洗過了臉，照了照鏡子，剛要像往常一樣梳辮子，看到鏡子裏的自己，又看了看自己的長發，她好好的梳了一對辮子，然後拿起了剪刀，把兩根辮子齊著耳朵下面剪了。
因為是自己剪的，不太規整，她拿皮筋兒把頭發從後面紮了個小辮子，像兔子尾巴一樣，就出了門。
當她到校門口的時候，八點過五分。隋大年已經在那等著她。
大年看到鄭華的辮子沒了，很驚訝，忍不住第一句就驚呼道，
“你的辮子呢？”
“剪了！”鄭華笑笑說，又把頭扭了一下，給隋大年好好看了看現在的小兔子尾巴。
“你怎麽給剪了呢？”
“不想留了唄！”
“那頭發呢？辮子，剪掉的辮子？”
“扔垃圾桶了！”
“別呀，你不要了，能不能？”隋大年還沒說完，鄭華扭頭就往回跑，隋大年馬上跟著跑，一邊跑一邊叫她慢點。
鄭華沒有理會隋大年，一口氣跑到寢室，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來那麽大勁頭，寢室裏昨天晚上就她一個人，一早其他同學也沒有回來的，她一早走的急，寢室的垃圾桶沒倒掉。鄭華從垃圾桶裏撿出了自己一早剪掉的辮子。高興的擦了擦汗，自言自語的說，
“也不是所有沒用的東西都是垃圾的！”
之後把辮子裝到背包裏，又走出了宿舍樓。隋大年焦急的站在樓門口。
“你怎麽跑那麽快！太危險了！”
“不危險，要是跑的不快才危險呢！我的辮子沒丟！謝謝你隋大年，你救了我，哦，不，是救了我的辮子！”
“怎麽是我救了你的辮子？”
“你不說，我就真把它扔了，你讓我想起我聽過人說，辮子是能賣錢的！就是不知道什麽地方收！”
“我收，我收！”
“真的嗎？你別騙我，你收它幹什麽？”
“我收它，收它賣給戲劇團，做假頭發，假胡子！”
“真的嗎？那你一定是要賺我一筆的對不對！”
“不是，他們給我多少錢，我給你多少錢，別人的錢我賺，你的錢我不賺！”
“真的？”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那我的這兩根辮子值多少錢？”
“值，值五百塊！”隋大年看著兩眼放光的鄭華從背包裏拿出兩根烏黑的辮子，說出了令鄭華驚訝的數字。
“真的嗎？”
“真的！”
“那給你！”
隋大年接過了鄭華的辮子，裝到了自己背的一個小挎包裏，從包裏拿出了五百塊錢，交給了鄭華。
鄭華接過錢，幾乎樂開了花。隋大年看著鄭華開心的樣子，也跟著開心的笑。鄭華把錢認真的放到自己背包裏。笑容卻漸漸的消散。
“鄭華？”
“哦，走吧！”
鄭華和隋大年一前一後走出了校門。隋大年建議打車，鄭華卻固執的要坐公交車。
過了上班高峰，車上並不擁擠，隋大年幫鄭華找到了一個座位，鄭華沒有謙讓，坐下了。
兩個人一路無話，到了醫院。
到了醫院門口，鄭華緩緩的往前走，隋大年忽然叫住了鄭華，
“鄭華！”
鄭華停下了腳步。
“能不能先等等！”
“等什麽？”
“我想說，也許我說的話你不愛聽，不過，我有些話想說，我知道，我說的這些話有些傻，你要是覺得傻你就笑話我吧，就像小時候我笑話你一樣！”
鄭華皺著眉頭，她慌慌的心裏不知道是否能再承受住隋大年什麽樣的傻話。
“我是說，我是說，如果，如果！如果我願意當這個孩子的爸爸，你能不能不進去！”
鄭華楞住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這話說的才叫笨！也許你是為了上大學，我打聽過了，你可以辦休學，現在的大學也允許結婚的，只要你願意，我無所謂！我現在是大廚，以後我會到更好的酒店做大廚，會賺的更多，我雖然沒有魏鵬程那麽多文化，但是，我想，我以後可以給你開個小飯店，你來裝修，我賺的錢都是你的！其實，我很喜歡你！我知道，你嫌我沒文化，沒錢，但是，我想你能看出來，我是真的喜歡你！從小學一年級開始，我就喜歡你！我曾經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沒想到，居然能再遇見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鄭華微張著嘴，看著隋大年。
“鄭華，我這些話有點突然，不過，都是真的，都是我一直以來想和你說的！”
“可是，這不是你的孩子！”
“只要你願意，我會當成我自己的孩子的！”
“大年，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我很害怕！我不知道我以後是否敢面對這個孩子，因為，你知道，我怕我看到它就會想到，想到那個人，我怕我永遠活在這個陰影裏！”
“不會的，不會的！”隋大年抱住抽泣的鄭華，安慰著她。
鄭華最終給隋大年的回覆是她需要考慮，她需要隋大年給她至少一天時間考慮，明天早上八點，她給他答覆。
鄭華這一天哪也沒去，她呆在寢室裏，周日的傍晚，出去玩的，回家過周末的同學都回到寢室。鄭華多想有個人能夠聽她訴說這一切，她不知道該和誰說，媽媽，還在為姥爺守孝，而曾經比媽媽更能理解她的爸爸現在正在為家裏的事情焦頭爛額，想到這個詞，鄭華不禁冷笑了一下，爸爸真的是焦頭爛額了。她發現自己沒有那麽悲觀了，難道是因為隋大年今天的話，讓她突然覺得自己隱隱的有了一個支柱，而不是只有陰暗的一個選擇。但是，她還是不能確定要怎樣選擇。她原以為她的愛情是水到渠成，是如同童話小說裏浪漫而美麗，卻不曾想過，童話小說裏的愛情只是都以浪漫來形容，其中的坎坷都被巫婆和繼母所代替，而巫婆和繼母包含的是太多的內容，而這些內容在現實生活中，如同毒氣，不知不覺的侵染到空氣裏，慢慢吞噬了愛情的空氣，直到讓人感覺到窒息。
想到了繼母，她不禁想到了趙朵，那個在家裏喝著奶奶做的雞湯的女人，她有什麽過人之處讓她那她從小就崇拜而依靠的父親不管不顧的不惜與自己同患難的妻子離婚，讓同事嘲笑，讓親人背離呢？還有那個小小的，據說長得可憐巴巴的弟弟，鄭健，只因為他是男孩，姓鄭，奶奶就為他在爺爺還在醫院生死未蔔的時候，能樂開了花，看不到家裏她這個孫女的淚水，她大孫子鄭齊那穿臟了的校服，兒子高高腫起的額頭，而且，仿佛已經忘了那個服侍自己二十多年如同女兒一樣的前兒媳。也對，鄭華想到有人說過，當初她是如何要母親慧娟藏到農村生了弟弟鄭齊，一個能讓兒子孫子姓自己姓的女人，延續香火，子孫滿堂就是她的快樂，她自己是那樣做的，她的子孫理當這樣做！
鄭華最後才想起了魏鵬程，她覺得不知不覺臉上又出現了冷冰冰的淚，盡管是六月的天氣，她的淚依舊在她摸到的時候，讓她感覺冰冷。她希望花果沒有走，那樣，也許她就可以和她談起魏鵬程，也許，花果在她會更早的知道魏鵬程要出國的事情。誰知道呢，連花果都無法把握自己的愛情，她真的能給她好的建議嗎？
鄭華看到自己的專業課本，看到了自己上課外補習的教案，其實，這條路她一直以為走得很直，卻不知不覺的，不知道是路拋開了她，還是她拋開了路。那個威風凜凜的女工程師的身影依稀在記憶裏，而整個工地裏，鄭華只見到了她一個女人，而那些男人，如同那個爸爸的朋友那樣，一身泥土一身汗。鄭華在問自己，自己真的可以成為那樣的一個女人嗎？她一直堅定的目標，在今天這一連串的思索中，她卻被自己的疑問問住了。她忽然想到了隋大年，她想到了自己一直要問的事情，她一直沒有問隋大年的事情，她的家庭已經如此不堪重負，那麽隋大年的家庭呢？對於這個要給她依靠的男人，雖然他說喜歡自己，難道自己就這樣接受，她想和大年談談他們各自的家庭，盡管這樣對大年是殘酷的，但她不想成為一個冷酷的人。
鄭華找到了隋大年工作的那家飯店，飯店老板並不像以前那樣興奮了，生意依舊那樣好，鄭華叫了碗面，那個小服務員看到了鄭華，好像告訴隋大年了，隋大年系著圍裙出來看她，她微笑著看著隋大年那慌張的眼神，她告訴他，她會等到她下班。
隋大年這次並沒有被老板催促，老板好像也並沒有看到隋大年從後廚跑了出來，隋大年走回後廚的途中，又回頭看了看鄭華，似乎不太相信的回身走回了後廚。
鄭華知道，隋大年以為自己是來提前答覆的。
九點剛過，隋大年就換好了衣服走了出來，鄭華坐在飯店的一個角落裏看著一本專業書。隋大年過來叫她的時候，她依然笑了笑，隋大年的回笑有些僵硬。
兩個人走出飯店，鄭華先開的口，
“我不是來回覆的，我想和你談談，談過之後，我依然在明天早上八點給你答案。”
“談什麽？”
“你改主意了？”
“沒有，沒有！我只是不知道你現在來找我要談什麽？”
“我想談談我的家，當然，你大部分已經知道了！我也想了解你的家，其實，在剛在飯店見到你那天，我就想問你，可能是我太自我了，和你見面說了一大堆我自己的事情，我想知道你的生活，這樣我才知道我該做什麽樣的決定。”
“哦！是這樣啊！”
“我們去那邊的街心公園坐坐怎麽樣？”
“好！”
“那我說嘍！”
“你說吧！嗯，你吃飯了嗎？”
“我剛吃過了，在你店裏！”
“對，我忘了！你看我！”
“看來你有些緊張！”
“你怎麽看出來的？”
“我在周末給小學生補課，多少知道些心理學的！哈！嚇唬你的！”鄭華覺得自己每次和隋大年在一起都這樣無所不談，輕松無比。
“我給你買些水，你先去坐！”隋大年沒有迎合鄭華的笑話，而是跑開了。
鄭華稍微覺得有些尷尬，她走到了一個休閑椅前坐下。
隋大年這次買的都是礦泉水。給鄭華擰開了一瓶，然後自己擰開了一瓶，喝了大大的一口。
“我先說了！”鄭華沒有看隋大年，而是把眼簾放下，看著自己的腳尖，開始談起了她的家庭。
“以前我和你說過一些，你也了解一些。我爸爸，你小時候見過，不知道怎麽回事，就在今年，突然領回了一個女人，比他小十幾歲，和她結婚了，拋棄了和他相濡以沫多年的，我的媽媽。我媽媽沒有回到農村老家，而是在城裏租了一個小倉庫，那倉庫只有一個像電視裏演的像監獄一樣的小窗，準確的說，那就是一個地下室，她在那生活，靠做零活生活。她現在在農村，因為我姥爺聽說她和我爸爸離婚之後，趕著他的馬車，在馬路上，被自己的老馬拉著的馬車拖死了，媽媽去給他守孝。而我的爺爺，因為聽到我姥爺去世的消息，一下子變成了半身不遂，我想他大概是覺得對不起我姥爺，據說他們是最好的朋友，或者叫老哥們兒，我爺爺奶奶能到城裏居住是當初我姥爺幫的忙，而在我記憶力，我家每當有大事，我姥爺總是第一個站出來，不管是出錢還是出力，總是不遺餘力。再說我奶奶，當初是地主家的女兒，嫁給我爺爺，我爺爺曾經給我奶奶家做工，她和我爺爺結婚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孩子們必須姓鄭，這是我奶奶家的姓，所以，當我爸爸說他現在的老婆懷孕的時候，奶奶再沒有說出半個不字，現在正喜滋滋的為我那最小的弟弟洗尿布，做雞湯。不過，也得感謝她，如果不是她的堅持，我不會有鄭齊這個弟弟，那是她逼著我媽媽到農村頂著獨生子女政策生的孩子。弟弟鄭齊，是我最愛的人。聽了這麽多，你應該知道我的媽媽是這個家裏地位最低的人，她是我姥爺家的老大，姥姥去世的早，所以，她像媽媽一樣帶大了弟弟妹妹，直到成了老姑娘，到了我奶奶家，依然不辭辛苦的伺候著這一大家子，最終卻是這樣一個結果。而我那現在焦頭爛額的爸爸，被我那些舅舅們打了一通之後，現在像很多社會上的下崗職工一樣，下崗了，沒有了生活來源，卻要照顧我那半身不遂的爺爺，養那剛滿月的弟弟。而我自己的弟弟，今年要高考，他從小最愛吃的雞蛋，現在都沒有人給他煮，我這個當年他向老師保證不會犯錯的女兒，現在犯了這麽大的錯，他一無所知，也無能為力。至於我，你已經知道了，我糊裏糊塗的做了件最不該做的事，學了這麽多年，卻沒學會要怎樣看人識人，也沒有學會怎樣做個好人。”
說到這，鄭華喝了口水。
“這就是現在的我和我的家庭，名存實亡，殘破不堪。你可以隨時改變主意。”
“現在是該我講了嗎？”
隋大年沒有理會鄭華的提議，而是反問了鄭華一個問題。
“差不多吧！”
“我剛剛還在想你為什麽要說談談，我現在知道，你所說的談談是必要的，我想你應該了解我一下，你所說的那些痛苦我雖然沒有親身感受，但是，我想也應該讓你知道我並不是一直天天有四喜丸子吃的人，也許也應該讓你考慮一下，一個這樣的我，說出要照顧你的話，算不算是自私和貪心。”
鄭華聽到這裏，扭頭看了看隋大年，隋大年的表情卻異常平靜，雙眼看著面前不遠處的一堆小樹叢。
“你還記得我從學校離開的那天吧！就是我拉你辮子被爺爺打的那天！我胳膊上帶的黑紗，去世的是我爸爸。我爺爺是個廚師，後來因為手燙了，傷到了神經就不能工作了，你看到他打我是用捶的，那是因為他的那只手永遠也伸不開了，只能捶我。我爸爸繼承了爺爺的手藝，也是一名廚師，你見過的，他人很好，也很熱情，做事麻利，手藝也好，盡管我們小時候都挺窮的，但是，對於他來說，生活總是樂呵呵的。我媽媽是南方人，家裏是資本家，又不會做什麽，但是，長得很漂亮，從小就讀過很多書，我現在想起來，應該是我爸爸追的我媽媽，而我媽媽同意嫁給我爸爸，更多的原因應該是能吃飽飯，過舒心日子。為了不生爐子，我爸爸為媽媽租了少有的不用生爐子的樓房住，所以，我小時候說我家不生爐子。在我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媽媽忽然收到了她家人來的信，她要回南方了，爸爸很生氣，一氣之下說出了其實媽媽的家人很早就來過信，是爸爸一直藏了起來。媽媽知道後第二天就走了，爸爸很傷心，他以為媽媽再也回不來了，過了不久，媽媽來了信，說她過些日子就會回來的，她說南方住起來不舒服，沒有家裏好。爸爸很高興，沒過幾天就接到了一封來自媽媽老家的信，說媽媽煤氣中毒生命垂危。爸爸趕到南方媽媽的老家，也沒見到媽媽最後一眼。爸爸回來之後就每天酗酒，終於有一天，一鍋帶著火的熱油灑了他一身，活活燙死了。我被爺爺領回家，和爺爺相依為命，我小學畢業就沒有上學了，而是和爺爺學顛大勺，做各種他曾經教過爸爸做的一切的事情。別人上高中的時候，我已經可以掌勺了，只是年紀太小，沒人敢明著用我。後來，爺爺去世了，我想離開那個地方，就來到了這，這所大學，據說是全省最好的大學，我知道我永遠不能上大學了，但是，我可以在這附近工作，剛好那個飯店剛開張，生意也不太好，我就主動找到那家老板，要掌勺，老板見我年紀太小，不相信我的能力，我就對他說，我可以先幹一個星期，不要工錢，行就讓我幹，不行，我馬上走人，條件是試用期這個禮拜的吃住他得管。幹了一個禮拜，飯店的生意就好了起來，我也就留在那了，後來，就遇見了你。我現在是個徹頭徹尾的孤兒，和你比起來，也許你以為我是在開玩笑，其實，我是羨慕你的，你有那麽多的家人可以煩惱，而我煩惱的是我沒有家人。”
鄭華聽到這，才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在她還需要父親送她上學的年紀就沒有了父親和母親，在她還在鬧著要零花錢的時候，也許他已經面臨著如何生存的問題，而在她剛剛抱怨那些家人的存在的時候，他卻在想念著他的家人。也許，她應該早遇到他，早聽他講這些故事，她和他就不會有那麽多的痛苦，而是用各自的痛苦，給予對方一劑止痛的藥。
“十點了，你們寢室是不是要關門了！”
“沒關系，我還從來沒有叫過管理員的門呢！”
隋大年看了看鄭華。
鄭華上大學以後，第一次晚歸叫管理員，第一次吵醒同寢室友，第一次在走廊沒拿住盆掉在地上，吵得左鄰右舍不停的聽到有人抱怨。她卻沒有因為這些煩惱了，她知道了明天的答案。
第二天一早八點，鄭華走出了宿舍門，隋大年已經等在那裏，雙手攥著的拳頭手指相互摩擦著，臉上的表情很嚴肅。
鄭華走了過去，看了看隋大年。
“這個學期還有不到一個月，我的課程落了很多，我要準備期末考試，不過，下個學期我就開始休學了，我吃的不多，我很笨，而且，以後可能你會有再多認識一個比我更笨的。”
隋大年瞪大了眼睛仔細聽著鄭華說的話，很怕聽丟了一個字。鄭華不說話看著隋大年。隋大年依然看著鄭華。
“這是我的答覆。”
“你是說以後不讓我來了嗎？”隋大年失望的說。
“你是不是沒聽懂啊？”鄭華有些生氣。
“我，我是沒聽懂，你的意思是說你要考試，你要休學，你吃的少，你笨，還有一個更笨，你要休學？我好像是聽懂了！你是說，你，你同意了！”隋大年忽然站直了身子，卻依然怔怔的樣子。
鄭華嚇壞了，旁邊路過的同學看著隋大年的樣子在哈哈大笑。隋大年也發現自己有些失態，不過他不管這些，他馬上要拉鄭華跑，這次該鄭華嚇壞了。
“大年，你要幹嘛？”
“去吃飯，我今天早上沒吃飯呢！”
“這就完了！”
“那你想？”隋大年停下了腳步。
“沒什麽，好吧，我也沒吃飯，我們去吃飯吧！不過，我後兩節有課，我不想休學前我的成績太難看。”
“我知道，你最重要，不過，肚子更重要！”
鄭華在每天的吃飯和看書中度過了大二的最後一個月，以全班第三名的成績完成了大二的學業，並且辦理了休學一個學年的手續。
在這期間，鄭齊也參加了高考，最後一科考試結束後，他走出考場的時候，看到了鄭華和隋大年。鄭齊雖然也對鄭華把辮子剪了有些驚訝，但是鄭華和鄭齊很正式的介紹了隋大年轉移了鄭齊的註意力。
鄭齊有些驚訝，不過，他說他小時候記得隋大年這個名字，隋大年有些不好意思，自稱從那個時候就喜歡鄭華。
隋大年請鄭齊吃了一頓他喜歡吃的肯德基。隋大年飯店忙，就先走了。隋大年走了，鄭齊才小心翼翼的對鄭華說，
“姐，你的辮子怎麽剪了？”
“哎呀，換個發型嘛！現在哪還有人留我那麽長的辮子了，我早就想剪了！”
“哦，剪了也挺好看的，就是有點不習慣！姐，其實，我是想跟你說個事兒！”鄭齊解開了自己的疑問，準備把自己的秘密說給姐姐。
“你說！”鄭華看著弟弟，心裏很開心。
“我沒報理工大學。”
“沒報？那你報的哪？你是報的更好的？計算機系最有名的大學是？”鄭華在腦海裏搜索著她的信息。
“不是，我報的是市師範數學系。”
“什麽？為什麽改志願不和我商量？”鄭華臉色忽然就變了。
“姐，你別急，你聽我說，咱家的情況你也知道，你自己的學費都是你自己賺的，我的學費怕是還沒著落呢，爸下崗了，現在也在跟著奶奶一起做零活，偶爾去工地什麽的賣賣雪糕，我打聽過了，師範的學費要比其他大學低很多，而且，畢業了工作有保障。你知道，數學是我的長項，至於計算機，我比那些上過大學的都厲害，我還學什麽呀！如果，以後有機會，我要是能以一個數學老師的名義幹掉那些計算機專業的，那不是更帶勁兒！你說是吧！”
聽到鄭齊說這些話，鄭華‘哇’的抱住弟弟哭了起來。
“傻弟弟，你怎麽那麽傻啊！不就是為了錢嗎？姐有，姐有錢供你上學的！你怎麽那麽傻啊！上大學的機會和年紀只有這麽一次，你怎麽就因為錢給改了呢！傻弟弟！”
“姐，別哭了，你哭志願也改不了了。該你跟我說說這個隋大年了！你怎麽找著他的？那天你給我送四喜丸子，那丸子一吃我就覺得奇怪！”
“沒什麽可說的，隋大年是個好人！”
“好人可多了，為什麽是他？”
“因為他知道姐需要什麽。”
“姐，你需要什麽？”
“我需要你再有改志願這樣的事跟姐說！”
“姐，你怎麽還說啊！”鄭齊其實在填好志願那天夜裏偷偷的哭過了，不過，他用他剛才的那套數學老師打敗計算機專業的理論說服了自己。
“鄭齊，你是大人了，馬上要上大學了，姐在這個世界上最舍不得你吃苦！”
“姐我知道，小時候只有我能吃煮雞蛋，你幫我剝的時候從來不偷吃！”
“你上學的錢姐都準備好了，不過，別的用錢的地方你別瞞著姐，好好念書，需要什麽跟姐說，別偷偷自己拿主意。”
“知道了姐！不過，我想說，是不是你現在天天吃四喜丸子啊！你可是比我上一次看你胖多了！小心那隋大年圖謀不軌，把你餵胖了，醜醜的，就沒有人要你了，他就妥妥的了！姐，你可得留個心眼啊！”鄭齊搞怪的說著。
“臭小子，還挺鬼的呢！”
“姐，我說真的，小時候你就傻吧楞登的！”
“是吧！你也看出姐傻！可這個隋大年，比姐還傻！姐特意找了個傻的！省得他算計姐！”
“是嘛！姐，這大學可真不是白念的！”
姐弟倆很高興，鄭華想了又想，還是沒有勇氣把自己懷孕的事告訴鄭齊，更沒有勇氣告訴鄭齊她辦休學手續。
鄭華辦理休學的原因並沒有和學校隱瞞，因為她的集體戶口在學校，從她決定和隋大年走到一起的那天，她就想好了，沒什麽好隱瞞的，除了這個孩子的父親說成是隋大年，其他，沒有什麽要隱瞞的了。對於她的這種“坦白”，學校的老師給予她的口頭評價總結為三個詞：膽大、負責、沒辦法。
鄭華領到結婚證這天，他們在隋大年的飯店進行了小小的慶祝，同寢室的同學來了，其他人，鄭華並沒有告訴，盡管隋大年提議她應該告訴家裏，她的執意壓倒了大年的建議。
隋大年住的雖然是出租屋，卻很幹凈，一室一廳的小公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隋大年每天上班，鄭華聯系上了那個開補習班的師姐，她又開始辦班了，把之前的帳結了之後，很痛快的答應鄭華要去上班的要求。盡管隋大年不同意鄭華去，卻還是沒有扭過鄭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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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鄭華像往常一樣去補課學校，卻發現人去樓空。鄭華給學校的領導打電話，卻都接不通。她又給她認識的僅有那麽一兩個幫代過課的老師打電話，才知道，這一周學校因為違規校外補習被查了。他們之前的沒有結的費用也不會結了。鄭華無心聽那個同事抱怨，她只是清楚的知道，她失去了一個經濟來源。
回學校的路上她臨時改變主意打算回家看鄭齊。
鄭華回到家的時候，鄭齊並不在家，鄭華才意識到，周末，高三也是要校內補習的。
奶奶看到她回來，告訴她，她正在給趙朵燉雞湯，鄭華聽著就覺得一陣惡心。她拒絕了奶奶的好意，沒有借著鄭健的好處喝一碗雞湯，而是嫌棄的躲到了一旁。爺爺還在醫院，爸爸在醫院陪護。奶奶招呼她過去看看鄭健，鄭華忙答了一句‘學校還有事’就出了門，把奶奶的聲音關在了門裏。
鄭華下樓後，看到樓下有好多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著天。她走到附近的一家便利店，這家便利店常年賣煮茶葉蛋，以往家裏是不讓她和弟弟買的，而現在這種情況，家裏一定沒有人給弟弟煮雞蛋吃了，鄭華想給弟弟買幾個送到學校去。
鄭華剛進便利店，就聽便利店的老板娘在和一個顧客聊天，她要買六個茶葉蛋，老板娘遞給了她一個小塑料口袋，讓她自己挑。鄭華一邊挑一邊聽到老板娘對那個顧客說道，
“你說，這誰能想到啊！這鐵飯碗也能沒了！”
“可不是嘛！說下崗就下崗了！你看那外邊站的人，一個個都大眼瞪小眼兒！”
“你說這一下子，咋就成這樣了呢？”
“你這還行，好歹還有這麽個小店兒，那有都是一家老小多少張嘴的呢！聽說沒？前邊那個樓，有一家，老的老，小的小，老的在醫院，小的還沒滿月，那不也下崗了！”
“我聽說了，早就聽說那家那人孩子都上大學了，又娶了個小老婆，哼！那樣的人啊！活該！”
鄭華本來挑好了幾個又大又好的茶葉蛋，聽到這裏，她把茶葉蛋全又都倒了回去，放下撈茶葉蛋的小勺就走了，老板娘在後邊喊她，她也沒回頭。
鄭華想沖回家去把那個趙朵趕走，走到樓門口，又想到奶奶的樣子，她看得出來，奶奶是真喜歡那個鄭健，那眼神要比對鄭齊好得多！她又扭頭回走，迎頭和對面來的一個人碰了個滿懷。鄭華擡頭一看，來人正是父親。鄭家昌看到女兒，以為她是剛從樓上下來，剛要開口和她說話，鄭華沒有理他，徑直跑了。
鄭華不知道該和父親說什麽，她看到了父親那張臉，有些淤青還沒有散開，而散開的地方有些發黃，眉骨的地方依然有些腫，額頭磕頭磕破的地方已經結痂。她不願再多看一眼父親，她不知道她是應該心疼父親那捍衛的愛情的勇氣，還是應該維護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她只知道她對於眼前的一切是那樣無能為力，還有，如果魏鵬程真的一走了之，她該怎麽辦？
鄭華咬著嘴唇，一口氣跑出了很遠，直到跑不動，她用跑步的汗水和心臟的重負來排解心中的壓抑。她還是決定去看看鄭齊，她的弟弟，她應該去看他。鄭華數了數口袋裏的錢，飯卡裏還有些錢，假期打工的錢她都存在了一張存折裏，那是她為下一學年準備的學費，除非萬不得已，是不能動的。
鄭華找到弟弟班級的時候，班上還在上課，她沒有敲門，而是從後門的窗上看到了弟弟，小學畢業後，這還是她第一次這樣來看弟弟。在小學的時候，每當體育課，她都禁不住跑到弟弟班級去偷看弟弟上課，弟弟很少在認真的聽課，不是在自己看書，就是在和旁邊的男生玩。鄭華並不惱，而是很喜歡看弟弟的樣子。而現在眼前的弟弟，正在很認真的聽著老師講課，他聽得是那麽入神，臉上卻是那麽憔悴。弟弟變了，她想到了一句話，很多人說你變了，卻不問你經歷了什麽。
終於下課了，鄭華看後門一開，就向裏面喊了一聲，
“鄭齊！”
鄭齊聞聲看向她，先是一楞，然後手腳並用，撐跳過幾張桌椅就到了她面前，低頭看她，興奮的說，
“姐，你怎麽來了！”
鄭華還沒答話，馬上鄭齊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連忙擔心的問，
“是不是家裏又發生什麽事了？”
“沒有，沒有！”鄭華聽到弟弟的問話，差點哭了出來，弟弟太害怕了，弟弟是被最近發生的事情嚇怕了。
“哦！”弟弟用一只手，像個小姑娘那樣撫了撫自己的胸口，靠在走廊的墻上，長吐了一口氣。
“姐來看看你，別太累了，姐知道你肯定能考上的，多考出來的分用不到！”鄭華笑著看著弟弟，心疼得酸酸的。
“姐，我挺好的！”
鄭華說著，從口袋裏拿出了三百塊錢塞給鄭齊，鄭齊驚訝的看著，慌忙往回推。
“姐，我不要，我上學要這麽多錢幹什麽？”
“快收好，人多，要是丟了，就可惜了！姐還能賺呢！”
鄭齊笑著收了起來。
“不過可得說好，這錢是給你買吃的的，不許亂花！更不能給別人！”鄭華也不知道自己怎麽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給別人？姐，你以為我是財主啊！我給誰啊！”
這時候，上課鈴響了，鄭齊有些不舍，鄭華的臉有些慌張，
“去上課吧！姐有空再來！”
“姐，你回去吧！”
鄭華看到弟弟回了座位，依然回頭看了她一眼。鄭華向弟弟緊了一下鼻子，弟弟笑得像小時候那樣，搖了一下腦袋！
這時候，鄭華覺得傳呼機在震動，是一個陌生號碼，鄭華走出學校，找到了一個公用電話，回了過去。
“餵？是哪位傳？”鄭華的話還沒有說完，對方已經開始說話。
“鄭華，是我！魏鵬程！”
鄭華聽到魏鵬程的聲音忽然覺得喉嚨像被什麽堵住了，她緊緊攥住電話聽筒。
“鄭華，我現在在機場，我要去美國了，你還好吧！”
“我，我很好！”鄭華忍著哽咽的聲音回答著。
“你不想和我解釋什麽嗎？”
“祝你一路順風！”說完，鄭華掛掉了電話。淚水和聲音的閘口終於同時放開了。
鄭華蹲在道邊，哭了很久，甚至有路過的人勸她，她也沒有動，直到她自己覺得苦累了，站了起來，才發現旁邊站著的是電話亭的主人，一位中年的阿姨。那女人看她不哭了，遞給了她一瓶水，她喝了一口。
“謝謝！”
“不客氣，別哭了！早點回家！睡一覺就好了！年紀小，經歷的少，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什麽都不值得哭了！”
鄭華看了看，隨後，又從口袋裏掏出錢，要付礦泉水的錢，那阿姨沒要，只是收了電話費。
鄭華坐上了公交車，換了兩趟車回到了學校，當她走到宿舍樓口的時候，她看到在以前魏鵬程等她的地方站著的是隋大年。隋大年看到鄭華回來，帶著擔心的表情迎了上來。
“鄭華，你這是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
鄭華搖了搖頭。
“我給你帶了點兒吃的。”
隋大年向鄭華遞過來一個飯店用來打包的餐盒。
“謝謝！”鄭華並沒有拒絕，忽然想到了什麽問題，擡頭看了看隋大年，“大年，你明天有時間嗎？”
“明天？什麽時候？”
“你一天都忙，我忘了！”
“你說，我明天跟老板請假！你說，什麽事？”
“我想你陪我去醫院！”
“去醫院？你想？”
“我想和過去告別！”
“你想好了？”
“嗯！我想好了！”
“你給魏鵬程打過電話了？”
“嗯！他走了，去美國了！不會回來了！還問我有什麽要解釋的？我有什麽要解釋的！有錢人分手都是別人的原因。你要是有空明天一早八點在校門口等我，要是沒有空，我自己去！不麻煩你！”
“我等你，我明天早上八點在學校門口等你！”
隋大年看著鄭華拿著餐盒走宿舍樓。
鄭華覺得很累，寢室裏沒有人，她打開餐盒，是四喜丸子，她才發現，她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而四喜丸子的味道她以為她會覺得惡心，卻聞起來那麽親切。她用勺子鏟了一個四喜丸子的一塊肉，放到嘴裏，眼淚再一次封住了喉嚨，如果一直是在小學一年級多好，即使天天傻呼呼的被同學笑，成績沒那麽好，不會生爐子，也比現在要好。她最終只吃了半個，忽然她看了一眼手表，又看了看餐盒裏的四喜丸子。她把吃剩的那半四喜丸子放到了自己的飯缸裏，把餐盒又重新合上，裝回包著餐盒的塑料外帶口袋裏。跑出了寢室。
經過一番倒車，她又到了鄭齊的學校，她這次沒有等在教室外，而是敲了教室的門，晚自習的任課老師走了出來，她把餐盒交給了任課老師，讓老師轉交給鄭齊，道了謝，就離開了。
當鄭華的寢室響起熄燈鈴的時候，她接到了鄭齊從家裏打來的電話，鄭齊說四喜丸子很好吃，還是小時候那個味兒，家裏人都說好吃。鄭華並沒有告訴鄭齊她是只想把丸子給他一個人的，鄭齊也沒有想到如果這些丸子是要給家裏人的，鄭華為什麽不把丸子直接送回到家裏。鄭華只說寢室熄燈了，鄭齊興奮的掛了電話。
鄭華覺得自己會睡不著，因為明天她將要去做一件她自己從沒有做過的可怕的事情，而這個事情雖然有隋大年陪伴，卻最終只有她一個人面對。出乎鄭華意料的，她很快就睡著了。
當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清晨的七點半。
鄭華洗過了臉，照了照鏡子，剛要像往常一樣梳辮子，看到鏡子裏的自己，又看了看自己的長發，她好好的梳了一對辮子，然後拿起了剪刀，把兩根辮子齊著耳朵下面剪了。
因為是自己剪的，不太規整，她拿皮筋兒把頭發從後面紮了個小辮子，像兔子尾巴一樣，就出了門。
當她到校門口的時候，八點過五分。隋大年已經在那等著她。
大年看到鄭華的辮子沒了，很驚訝，忍不住第一句就驚呼道，
“你的辮子呢？”
“剪了！”鄭華笑笑說，又把頭扭了一下，給隋大年好好看了看現在的小兔子尾巴。
“你怎麽給剪了呢？”
“不想留了唄！”
“那頭發呢？辮子，剪掉的辮子？”
“扔垃圾桶了！”
“別呀，你不要了，能不能？”隋大年還沒說完，鄭華扭頭就往回跑，隋大年馬上跟著跑，一邊跑一邊叫她慢點。
鄭華沒有理會隋大年，一口氣跑到寢室，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來那麽大勁頭，寢室裏昨天晚上就她一個人，一早其他同學也沒有回來的，她一早走的急，寢室的垃圾桶沒倒掉。鄭華從垃圾桶裏撿出了自己一早剪掉的辮子。高興的擦了擦汗，自言自語的說，
“也不是所有沒用的東西都是垃圾的！”
之後把辮子裝到背包裏，又走出了宿舍樓。隋大年焦急的站在樓門口。
“你怎麽跑那麽快！太危險了！”
“不危險，要是跑的不快才危險呢！我的辮子沒丟！謝謝你隋大年，你救了我，哦，不，是救了我的辮子！”
“怎麽是我救了你的辮子？”
“你不說，我就真把它扔了，你讓我想起我聽過人說，辮子是能賣錢的！就是不知道什麽地方收！”
“我收，我收！”
“真的嗎？你別騙我，你收它幹什麽？”
“我收它，收它賣給戲劇團，做假頭發，假胡子！”
“真的嗎？那你一定是要賺我一筆的對不對！”
“不是，他們給我多少錢，我給你多少錢，別人的錢我賺，你的錢我不賺！”
“真的？”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那我的這兩根辮子值多少錢？”
“值，值五百塊！”隋大年看著兩眼放光的鄭華從背包裏拿出兩根烏黑的辮子，說出了令鄭華驚訝的數字。
“真的嗎？”
“真的！”
“那給你！”
隋大年接過了鄭華的辮子，裝到了自己背的一個小挎包裏，從包裏拿出了五百塊錢，交給了鄭華。
鄭華接過錢，幾乎樂開了花。隋大年看著鄭華開心的樣子，也跟著開心的笑。鄭華把錢認真的放到自己背包裏。笑容卻漸漸的消散。
“鄭華？”
“哦，走吧！”
鄭華和隋大年一前一後走出了校門。隋大年建議打車，鄭華卻固執的要坐公交車。
過了上班高峰，車上並不擁擠，隋大年幫鄭華找到了一個座位，鄭華沒有謙讓，坐下了。
兩個人一路無話，到了醫院。
到了醫院門口，鄭華緩緩的往前走，隋大年忽然叫住了鄭華，
“鄭華！”
鄭華停下了腳步。
“能不能先等等！”
“等什麽？”
“我想說，也許我說的話你不愛聽，不過，我有些話想說，我知道，我說的這些話有些傻，你要是覺得傻你就笑話我吧，就像小時候我笑話你一樣！”
鄭華皺著眉頭，她慌慌的心裏不知道是否能再承受住隋大年什麽樣的傻話。
“我是說，我是說，如果，如果！如果我願意當這個孩子的爸爸，你能不能不進去！”
鄭華楞住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這話說的才叫笨！也許你是為了上大學，我打聽過了，你可以辦休學，現在的大學也允許結婚的，只要你願意，我無所謂！我現在是大廚，以後我會到更好的酒店做大廚，會賺的更多，我雖然沒有魏鵬程那麽多文化，但是，我想，我以後可以給你開個小飯店，你來裝修，我賺的錢都是你的！其實，我很喜歡你！我知道，你嫌我沒文化，沒錢，但是，我想你能看出來，我是真的喜歡你！從小學一年級開始，我就喜歡你！我曾經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沒想到，居然能再遇見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鄭華微張著嘴，看著隋大年。
“鄭華，我這些話有點突然，不過，都是真的，都是我一直以來想和你說的！”
“可是，這不是你的孩子！”
“只要你願意，我會當成我自己的孩子的！”
“大年，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我很害怕！我不知道我以後是否敢面對這個孩子，因為，你知道，我怕我看到它就會想到，想到那個人，我怕我永遠活在這個陰影裏！”
“不會的，不會的！”隋大年抱住抽泣的鄭華，安慰著她。
鄭華最終給隋大年的回覆是她需要考慮，她需要隋大年給她至少一天時間考慮，明天早上八點，她給他答覆。
鄭華這一天哪也沒去，她呆在寢室裏，周日的傍晚，出去玩的，回家過周末的同學都回到寢室。鄭華多想有個人能夠聽她訴說這一切，她不知道該和誰說，媽媽，還在為姥爺守孝，而曾經比媽媽更能理解她的爸爸現在正在為家裏的事情焦頭爛額，想到這個詞，鄭華不禁冷笑了一下，爸爸真的是焦頭爛額了。她發現自己沒有那麽悲觀了，難道是因為隋大年今天的話，讓她突然覺得自己隱隱的有了一個支柱，而不是只有陰暗的一個選擇。但是，她還是不能確定要怎樣選擇。她原以為她的愛情是水到渠成，是如同童話小說裏浪漫而美麗，卻不曾想過，童話小說裏的愛情只是都以浪漫來形容，其中的坎坷都被巫婆和繼母所代替，而巫婆和繼母包含的是太多的內容，而這些內容在現實生活中，如同毒氣，不知不覺的侵染到空氣裏，慢慢吞噬了愛情的空氣，直到讓人感覺到窒息。
想到了繼母，她不禁想到了趙朵，那個在家裏喝著奶奶做的雞湯的女人，她有什麽過人之處讓她那她從小就崇拜而依靠的父親不管不顧的不惜與自己同患難的妻子離婚，讓同事嘲笑，讓親人背離呢？還有那個小小的，據說長得可憐巴巴的弟弟，鄭健，只因為他是男孩，姓鄭，奶奶就為他在爺爺還在醫院生死未蔔的時候，能樂開了花，看不到家裏她這個孫女的淚水，她大孫子鄭齊那穿臟了的校服，兒子高高腫起的額頭，而且，仿佛已經忘了那個服侍自己二十多年如同女兒一樣的前兒媳。也對，鄭華想到有人說過，當初她是如何要母親慧娟藏到農村生了弟弟鄭齊，一個能讓兒子孫子姓自己姓的女人，延續香火，子孫滿堂就是她的快樂，她自己是那樣做的，她的子孫理當這樣做！
鄭華最後才想起了魏鵬程，她覺得不知不覺臉上又出現了冷冰冰的淚，盡管是六月的天氣，她的淚依舊在她摸到的時候，讓她感覺冰冷。她希望花果沒有走，那樣，也許她就可以和她談起魏鵬程，也許，花果在她會更早的知道魏鵬程要出國的事情。誰知道呢，連花果都無法把握自己的愛情，她真的能給她好的建議嗎？
鄭華看到自己的專業課本，看到了自己上課外補習的教案，其實，這條路她一直以為走得很直，卻不知不覺的，不知道是路拋開了她，還是她拋開了路。那個威風凜凜的女工程師的身影依稀在記憶裏，而整個工地裏，鄭華只見到了她一個女人，而那些男人，如同那個爸爸的朋友那樣，一身泥土一身汗。鄭華在問自己，自己真的可以成為那樣的一個女人嗎？她一直堅定的目標，在今天這一連串的思索中，她卻被自己的疑問問住了。她忽然想到了隋大年，她想到了自己一直要問的事情，她一直沒有問隋大年的事情，她的家庭已經如此不堪重負，那麽隋大年的家庭呢？對於這個要給她依靠的男人，雖然他說喜歡自己，難道自己就這樣接受，她想和大年談談他們各自的家庭，盡管這樣對大年是殘酷的，但她不想成為一個冷酷的人。
鄭華找到了隋大年工作的那家飯店，飯店老板並不像以前那樣興奮了，生意依舊那樣好，鄭華叫了碗面，那個小服務員看到了鄭華，好像告訴隋大年了，隋大年系著圍裙出來看她，她微笑著看著隋大年那慌張的眼神，她告訴他，她會等到她下班。
隋大年這次並沒有被老板催促，老板好像也並沒有看到隋大年從後廚跑了出來，隋大年走回後廚的途中，又回頭看了看鄭華，似乎不太相信的回身走回了後廚。
鄭華知道，隋大年以為自己是來提前答覆的。
九點剛過，隋大年就換好了衣服走了出來，鄭華坐在飯店的一個角落裏看著一本專業書。隋大年過來叫她的時候，她依然笑了笑，隋大年的回笑有些僵硬。
兩個人走出飯店，鄭華先開的口，
“我不是來回覆的，我想和你談談，談過之後，我依然在明天早上八點給你答案。”
“談什麽？”
“你改主意了？”
“沒有，沒有！我只是不知道你現在來找我要談什麽？”
“我想談談我的家，當然，你大部分已經知道了！我也想了解你的家，其實，在剛在飯店見到你那天，我就想問你，可能是我太自我了，和你見面說了一大堆我自己的事情，我想知道你的生活，這樣我才知道我該做什麽樣的決定。”
“哦！是這樣啊！”
“我們去那邊的街心公園坐坐怎麽樣？”
“好！”
“那我說嘍！”
“你說吧！嗯，你吃飯了嗎？”
“我剛吃過了，在你店裏！”
“對，我忘了！你看我！”
“看來你有些緊張！”
“你怎麽看出來的？”
“我在周末給小學生補課，多少知道些心理學的！哈！嚇唬你的！”鄭華覺得自己每次和隋大年在一起都這樣無所不談，輕松無比。
“我給你買些水，你先去坐！”隋大年沒有迎合鄭華的笑話，而是跑開了。
鄭華稍微覺得有些尷尬，她走到了一個休閑椅前坐下。
隋大年這次買的都是礦泉水。給鄭華擰開了一瓶，然後自己擰開了一瓶，喝了大大的一口。
“我先說了！”鄭華沒有看隋大年，而是把眼簾放下，看著自己的腳尖，開始談起了她的家庭。
“以前我和你說過一些，你也了解一些。我爸爸，你小時候見過，不知道怎麽回事，就在今年，突然領回了一個女人，比他小十幾歲，和她結婚了，拋棄了和他相濡以沫多年的，我的媽媽。我媽媽沒有回到農村老家，而是在城裏租了一個小倉庫，那倉庫只有一個像電視裏演的像監獄一樣的小窗，準確的說，那就是一個地下室，她在那生活，靠做零活生活。她現在在農村，因為我姥爺聽說她和我爸爸離婚之後，趕著他的馬車，在馬路上，被自己的老馬拉著的馬車拖死了，媽媽去給他守孝。而我的爺爺，因為聽到我姥爺去世的消息，一下子變成了半身不遂，我想他大概是覺得對不起我姥爺，據說他們是最好的朋友，或者叫老哥們兒，我爺爺奶奶能到城裏居住是當初我姥爺幫的忙，而在我記憶力，我家每當有大事，我姥爺總是第一個站出來，不管是出錢還是出力，總是不遺餘力。再說我奶奶，當初是地主家的女兒，嫁給我爺爺，我爺爺曾經給我奶奶家做工，她和我爺爺結婚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孩子們必須姓鄭，這是我奶奶家的姓，所以，當我爸爸說他現在的老婆懷孕的時候，奶奶再沒有說出半個不字，現在正喜滋滋的為我那最小的弟弟洗尿布，做雞湯。不過，也得感謝她，如果不是她的堅持，我不會有鄭齊這個弟弟，那是她逼著我媽媽到農村頂著獨生子女政策生的孩子。弟弟鄭齊，是我最愛的人。聽了這麽多，你應該知道我的媽媽是這個家裏地位最低的人，她是我姥爺家的老大，姥姥去世的早，所以，她像媽媽一樣帶大了弟弟妹妹，直到成了老姑娘，到了我奶奶家，依然不辭辛苦的伺候著這一大家子，最終卻是這樣一個結果。而我那現在焦頭爛額的爸爸，被我那些舅舅們打了一通之後，現在像很多社會上的下崗職工一樣，下崗了，沒有了生活來源，卻要照顧我那半身不遂的爺爺，養那剛滿月的弟弟。而我自己的弟弟，今年要高考，他從小最愛吃的雞蛋，現在都沒有人給他煮，我這個當年他向老師保證不會犯錯的女兒，現在犯了這麽大的錯，他一無所知，也無能為力。至於我，你已經知道了，我糊裏糊塗的做了件最不該做的事，學了這麽多年，卻沒學會要怎樣看人識人，也沒有學會怎樣做個好人。”
說到這，鄭華喝了口水。
“這就是現在的我和我的家庭，名存實亡，殘破不堪。你可以隨時改變主意。”
“現在是該我講了嗎？”
隋大年沒有理會鄭華的提議，而是反問了鄭華一個問題。
“差不多吧！”
“我剛剛還在想你為什麽要說談談，我現在知道，你所說的談談是必要的，我想你應該了解我一下，你所說的那些痛苦我雖然沒有親身感受，但是，我想也應該讓你知道我並不是一直天天有四喜丸子吃的人，也許也應該讓你考慮一下，一個這樣的我，說出要照顧你的話，算不算是自私和貪心。”
鄭華聽到這裏，扭頭看了看隋大年，隋大年的表情卻異常平靜，雙眼看著面前不遠處的一堆小樹叢。
“你還記得我從學校離開的那天吧！就是我拉你辮子被爺爺打的那天！我胳膊上帶的黑紗，去世的是我爸爸。我爺爺是個廚師，後來因為手燙了，傷到了神經就不能工作了，你看到他打我是用捶的，那是因為他的那只手永遠也伸不開了，只能捶我。我爸爸繼承了爺爺的手藝，也是一名廚師，你見過的，他人很好，也很熱情，做事麻利，手藝也好，盡管我們小時候都挺窮的，但是，對於他來說，生活總是樂呵呵的。我媽媽是南方人，家裏是資本家，又不會做什麽，但是，長得很漂亮，從小就讀過很多書，我現在想起來，應該是我爸爸追的我媽媽，而我媽媽同意嫁給我爸爸，更多的原因應該是能吃飽飯，過舒心日子。為了不生爐子，我爸爸為媽媽租了少有的不用生爐子的樓房住，所以，我小時候說我家不生爐子。在我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媽媽忽然收到了她家人來的信，她要回南方了，爸爸很生氣，一氣之下說出了其實媽媽的家人很早就來過信，是爸爸一直藏了起來。媽媽知道後第二天就走了，爸爸很傷心，他以為媽媽再也回不來了，過了不久，媽媽來了信，說她過些日子就會回來的，她說南方住起來不舒服，沒有家裏好。爸爸很高興，沒過幾天就接到了一封來自媽媽老家的信，說媽媽煤氣中毒生命垂危。爸爸趕到南方媽媽的老家，也沒見到媽媽最後一眼。爸爸回來之後就每天酗酒，終於有一天，一鍋帶著火的熱油灑了他一身，活活燙死了。我被爺爺領回家，和爺爺相依為命，我小學畢業就沒有上學了，而是和爺爺學顛大勺，做各種他曾經教過爸爸做的一切的事情。別人上高中的時候，我已經可以掌勺了，只是年紀太小，沒人敢明著用我。後來，爺爺去世了，我想離開那個地方，就來到了這，這所大學，據說是全省最好的大學，我知道我永遠不能上大學了，但是，我可以在這附近工作，剛好那個飯店剛開張，生意也不太好，我就主動找到那家老板，要掌勺，老板見我年紀太小，不相信我的能力，我就對他說，我可以先幹一個星期，不要工錢，行就讓我幹，不行，我馬上走人，條件是試用期這個禮拜的吃住他得管。幹了一個禮拜，飯店的生意就好了起來，我也就留在那了，後來，就遇見了你。我現在是個徹頭徹尾的孤兒，和你比起來，也許你以為我是在開玩笑，其實，我是羨慕你的，你有那麽多的家人可以煩惱，而我煩惱的是我沒有家人。”
鄭華聽到這，才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在她還需要父親送她上學的年紀就沒有了父親和母親，在她還在鬧著要零花錢的時候，也許他已經面臨著如何生存的問題，而在她剛剛抱怨那些家人的存在的時候，他卻在想念著他的家人。也許，她應該早遇到他，早聽他講這些故事，她和他就不會有那麽多的痛苦，而是用各自的痛苦，給予對方一劑止痛的藥。
“十點了，你們寢室是不是要關門了！”
“沒關系，我還從來沒有叫過管理員的門呢！”
隋大年看了看鄭華。
鄭華上大學以後，第一次晚歸叫管理員，第一次吵醒同寢室友，第一次在走廊沒拿住盆掉在地上，吵得左鄰右舍不停的聽到有人抱怨。她卻沒有因為這些煩惱了，她知道了明天的答案。
第二天一早八點，鄭華走出了宿舍門，隋大年已經等在那裏，雙手攥著的拳頭手指相互摩擦著，臉上的表情很嚴肅。
鄭華走了過去，看了看隋大年。
“這個學期還有不到一個月，我的課程落了很多，我要準備期末考試，不過，下個學期我就開始休學了，我吃的不多，我很笨，而且，以後可能你會有再多認識一個比我更笨的。”
隋大年瞪大了眼睛仔細聽著鄭華說的話，很怕聽丟了一個字。鄭華不說話看著隋大年。隋大年依然看著鄭華。
“這是我的答覆。”
“你是說以後不讓我來了嗎？”隋大年失望的說。
“你是不是沒聽懂啊？”鄭華有些生氣。
“我，我是沒聽懂，你的意思是說你要考試，你要休學，你吃的少，你笨，還有一個更笨，你要休學？我好像是聽懂了！你是說，你，你同意了！”隋大年忽然站直了身子，卻依然怔怔的樣子。
鄭華嚇壞了，旁邊路過的同學看著隋大年的樣子在哈哈大笑。隋大年也發現自己有些失態，不過他不管這些，他馬上要拉鄭華跑，這次該鄭華嚇壞了。
“大年，你要幹嘛？”
“去吃飯，我今天早上沒吃飯呢！”
“這就完了！”
“那你想？”隋大年停下了腳步。
“沒什麽，好吧，我也沒吃飯，我們去吃飯吧！不過，我後兩節有課，我不想休學前我的成績太難看。”
“我知道，你最重要，不過，肚子更重要！”
鄭華在每天的吃飯和看書中度過了大二的最後一個月，以全班第三名的成績完成了大二的學業，並且辦理了休學一個學年的手續。
在這期間，鄭齊也參加了高考，最後一科考試結束後，他走出考場的時候，看到了鄭華和隋大年。鄭齊雖然也對鄭華把辮子剪了有些驚訝，但是鄭華和鄭齊很正式的介紹了隋大年轉移了鄭齊的註意力。
鄭齊有些驚訝，不過，他說他小時候記得隋大年這個名字，隋大年有些不好意思，自稱從那個時候就喜歡鄭華。
隋大年請鄭齊吃了一頓他喜歡吃的肯德基。隋大年飯店忙，就先走了。隋大年走了，鄭齊才小心翼翼的對鄭華說，
“姐，你的辮子怎麽剪了？”
“哎呀，換個發型嘛！現在哪還有人留我那麽長的辮子了，我早就想剪了！”
“哦，剪了也挺好看的，就是有點不習慣！姐，其實，我是想跟你說個事兒！”鄭齊解開了自己的疑問，準備把自己的秘密說給姐姐。
“你說！”鄭華看著弟弟，心裏很開心。
“我沒報理工大學。”
“沒報？那你報的哪？你是報的更好的？計算機系最有名的大學是？”鄭華在腦海裏搜索著她的信息。
“不是，我報的是市師範數學系。”
“什麽？為什麽改志願不和我商量？”鄭華臉色忽然就變了。
“姐，你別急，你聽我說，咱家的情況你也知道，你自己的學費都是你自己賺的，我的學費怕是還沒著落呢，爸下崗了，現在也在跟著奶奶一起做零活，偶爾去工地什麽的賣賣雪糕，我打聽過了，師範的學費要比其他大學低很多，而且，畢業了工作有保障。你知道，數學是我的長項，至於計算機，我比那些上過大學的都厲害，我還學什麽呀！如果，以後有機會，我要是能以一個數學老師的名義幹掉那些計算機專業的，那不是更帶勁兒！你說是吧！”
聽到鄭齊說這些話，鄭華‘哇’的抱住弟弟哭了起來。
“傻弟弟，你怎麽那麽傻啊！不就是為了錢嗎？姐有，姐有錢供你上學的！你怎麽那麽傻啊！上大學的機會和年紀只有這麽一次，你怎麽就因為錢給改了呢！傻弟弟！”
“姐，別哭了，你哭志願也改不了了。該你跟我說說這個隋大年了！你怎麽找著他的？那天你給我送四喜丸子，那丸子一吃我就覺得奇怪！”
“沒什麽可說的，隋大年是個好人！”
“好人可多了，為什麽是他？”
“因為他知道姐需要什麽。”
“姐，你需要什麽？”
“我需要你再有改志願這樣的事跟姐說！”
“姐，你怎麽還說啊！”鄭齊其實在填好志願那天夜裏偷偷的哭過了，不過，他用他剛才的那套數學老師打敗計算機專業的理論說服了自己。
“鄭齊，你是大人了，馬上要上大學了，姐在這個世界上最舍不得你吃苦！”
“姐我知道，小時候只有我能吃煮雞蛋，你幫我剝的時候從來不偷吃！”
“你上學的錢姐都準備好了，不過，別的用錢的地方你別瞞著姐，好好念書，需要什麽跟姐說，別偷偷自己拿主意。”
“知道了姐！不過，我想說，是不是你現在天天吃四喜丸子啊！你可是比我上一次看你胖多了！小心那隋大年圖謀不軌，把你餵胖了，醜醜的，就沒有人要你了，他就妥妥的了！姐，你可得留個心眼啊！”鄭齊搞怪的說著。
“臭小子，還挺鬼的呢！”
“姐，我說真的，小時候你就傻吧楞登的！”
“是吧！你也看出姐傻！可這個隋大年，比姐還傻！姐特意找了個傻的！省得他算計姐！”
“是嘛！姐，這大學可真不是白念的！”
姐弟倆很高興，鄭華想了又想，還是沒有勇氣把自己懷孕的事告訴鄭齊，更沒有勇氣告訴鄭齊她辦休學手續。
鄭華辦理休學的原因並沒有和學校隱瞞，因為她的集體戶口在學校，從她決定和隋大年走到一起的那天，她就想好了，沒什麽好隱瞞的，除了這個孩子的父親說成是隋大年，其他，沒有什麽要隱瞞的了。對於她的這種“坦白”，學校的老師給予她的口頭評價總結為三個詞：膽大、負責、沒辦法。
鄭華領到結婚證這天，他們在隋大年的飯店進行了小小的慶祝，同寢室的同學來了，其他人，鄭華並沒有告訴，盡管隋大年提議她應該告訴家裏，她的執意壓倒了大年的建議。
隋大年住的雖然是出租屋，卻很幹凈，一室一廳的小公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隋大年每天上班，鄭華聯系上了那個開補習班的師姐，她又開始辦班了，把之前的帳結了之後，很痛快的答應鄭華要去上班的要求。盡管隋大年不同意鄭華去，卻還是沒有扭過鄭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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